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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马岩松 | 我也会“很低调”

ZaomeDesign ZaomeDesign 2021-08-09

内容出品:ZaomeDesign

选题、采访、编辑:Avery Li 、wiku



01嘉兴火车站有许多“最”与“第一个”的光环加持。它是"MAD的第一个火车站","第一个在站房内引入大型乔木的火车站",“全国最低矮的火车站”和"全国第一个下沉式火车站"等等。您为什么会想要做一个下沉的地下候车室?




马岩松:首先的想法是地面上不要特别高,可以将老站房凸显出来。其次是希望它们全是平层,因为道路要下沉。除此之外,停车场、公交站、出租车、网约车都在地下,这样地面上就会变得很干净,可以成为一个公园。下车后从地下直接进站,比较方便。而且因为铁轨是原有的,如果想要将南北两侧连接起来就要穿过地下。


整整一年的建造过程,包括下面所有的联通,都是在保证地面上持续通车的情况下进行的,难度还是挺大的。如果我们不在地下,而是在地面上做一个非常大的建筑,对于老建筑、公园以及距离不远的南湖都不太合适。这些理由是很充分的,国内还没有过完全地下的车站模式,所以也面临着很大的挑战,需要我们去说服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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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火车站及南湖城市鸟瞰,© CreatAR Images




02在这一项目中,您希望打造一个绿色、人文、历史的交通商务综合体。这种整合多样功能、反对刻板的分裂与对立的状态,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对于现代主义的批判与超越?




马岩松:现代主义从建筑到城市规划,那种严格的区隔、清晰的功能分界,目的更多的是易于管理。所以北京望京以前叫"睡城",因为是个纯住宅区;而CBD就是纯办公区,它不是一个混合的、适合人居住的规划设计。


我认为嘉兴火车站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车站。今天来的很多人就是来逛一下,拍拍照片。等南边的商业空间开通之后,很多人就会和旅客完全融在一起了。它的功能是复合的:将来会有商业、餐饮,或者作为公众活动的场地,可能有逛公园的,以及带着孩子出来玩的。


它是一个与城市完全融合在一起的空间。我们把站台立面都设计成玻璃材质也是为了便于市民的观赏:候车的人能看到窗外的公园,广场上的人能看到火车驶来,也就是把火车站融进了城市风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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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比起传统的纪念碑式城市公共交通建筑,嘉兴火车站在消解恢弘的纪念性、整合交通区块与城市功能、对话景观的同时,以另一种谦和的姿态表达了对历史的敬畏。通过这一方式,您希望传递怎样一种对于时间的认知?




马岩松:我认为这一项目中的主要隐喻就是新老的联结。从森林中的广场,到老建筑、新建筑,通过时空隧道来到更具未来感的南广场,它会有一种时空感。未来和过去是一条连续的线,这可能是我的一种历史观。


中国有很多宝贵的历史和传统文化,却被局限在过去,很多时候不允许新的与之共存。有时候人们也会做出很多"假古董",比如很多城市去搞的一些“老街”案例,本来是想要去展现历史,却变成另一种“千城一面”了。到处都有一条“老街”,面貌相似,却失去了真实的生活感。


我觉得新的东西很重要,它和老的东西可以是一条连续的线。这一点在空间轴线和站台上都可以体现。他们都可以联结在一起。新老可以是不一样的。其实新车站的室内也是完全现代的,它和砖房的材料与空间都不一样,但是他们能共存。




© 奥观建筑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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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对于老站房复原这一设计,网上有些观点并不认可这种做法,原因是它既是一个全新的结构,又没有建立在原址之上;有的网友则认为复原的纪念意义大于其实际价值。对于这些评论您怎么看?您认为城市的哪些传统是真正应该保留的?




马岩松:首先这个老站房有其真实的历史,而不是去虚构一个没有的东西。我们复原了被炸毁的原建筑,这有点像修复,只不过原物被破坏得比较干净。提出这个想法后有设计师建议放大老站房,因为在小建筑后面放一个巨大的车站似乎有点滑稽,我说你不能做一个假的历史。所以最后我们还是根据现有的历史资料,用了1:1的原尺度去做了复建。


老建筑的功能改变无可厚非,就像故宫变成了博物馆,长城变成了景点。它的功能肯定要变,而其真正的意义则是在文化上——一个场所能不能让人对某段历史产生一种真实的情感。让历史故事依托这个建筑与新的空间产生关系,这对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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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近期完工的嘉兴火车站与海口云洞图书馆都在强调以人为核心,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马岩松:人在不同地方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建筑师应该把每个地方的精神性展现出来。谈到公共空间,“有没有这样一个空间”是以前的问题,质量的好坏则是一个新问题。而质量好坏的判断标准就是它的精神性,大家能不能在使用的基础上感受到什么东西,能不能觉得它很美,是否愿意逗留或与他人交流,或者仅仅是在这里呆上一会儿自己想点什么事情。


以前优美的城市讲究诗情画意,就是在说景色与人文的关系。我觉得精神性可以通过设计建立起来或展现出来。海口的图书馆是一种,像嘉兴火车站这种功能性的城市中心,可能是另外一种。


在这个项目里,我想把时间的延续性作为一个主题。新老在视觉上有一种完全独立的特征,却又在空间感觉上呈现一种必然的联系。这是我想要通过设计建立的联结。




© MAD建筑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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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上次在珠海的文化中心竞赛项目也是在处理新老建筑的关系,您用了一个罩子把拆到一半的老村庄盖起来了。所有城市中的建筑多多少少都会存在一些记忆,那您会不会完全反对大拆大建这种城市更新手段?




马岩松:我觉得要看个例吧,不同地方不同东西它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当我们还没有城市的时候,那拆村庄没问题,因为你觉得发展重要。但是如果村落都拆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那这最后一个就变得更有价值。


珠海项目是想建一个文化中心。要把一个村子拆了建房子,我觉得这个事情本身就比较滑稽,因为原来的这个村子他本身就是文化。所以我想提出的并不是保护村庄,而是利用原来的村落格局去形成一个新的文化中心,它的文化特点反而会因保留而展现。这里的保留并不是说物质这东西有用没用,它的价值也未必和历史一定成正比。 


其实那些老房都是危房,保护可能比重建还要花功夫。整个村庄布局包括许多有趣的街道、院落,市民平时很愿意去,他们可以很舒服地呆在这儿,那么这里就可以很自然的变成一个市民文化中心。所以这个方案是希望把原有的格局保留下来。


但是文化的价值到底在哪儿?最后中标的方案和现在全国的文化中心可能都没什么两样。我们所有的人都进到“一模一样”的“精神堡垒”,那大家的精神最后都变成什么样?


当初看到珠海项目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值得讨论,很想去探讨一下。后来它引起了很多网友参与进来,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的。但在这之前,无意识拆掉的村子有多少?无意识建立的巨大的艺术中心有多少?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这些事情都太缺少讨论了。


我知道我的穹顶方案是非常主观的。我其他项目也主观,必须得到充足的信任我的项目才能够实现。但是讨论的问题是另外一回事,我觉得很多问题需要提出来讨论,但大家通常愿意避免这些讨论,只关注一些实际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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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对于大型的公共交通枢纽类型的建筑,如果在另一个城市建设,可能关键词依然是开放、商业、休闲、市民。面对共同的时代诉求,又应该如何能避免“千城一面”?




马岩松:很多像火车站的建筑与城市互相割裂——做火车站就是火车站,只关注单一功能而不考虑其他的因素。单纯考虑功能的话,车站好像放在哪里都可以,这才导致了“千城一面”。可是不同车站的场所不一样,周边的环境不一样,每个城市的故事也不一样。


比如说嘉兴这个老车站是原来就有的,但之前与人民公园没有关系,如今通过这条轴线建立了联结关系。这样的设计是因为嘉兴这个地点有特定的条件,才可以这样做。如果把一个大的车站放在这里,显然并没有考虑场地条件、周边环境以及城市历史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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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问一个现实一些的问题——这样一个纯白的火车站一旦真正投入使用,会不会重蹈大部分车站“脏乱差”的命运,从而毁掉这种时空感、未来感?




马岩松:这取决于你相信是“人造就空间”还是“空间造就人”。作为设计者,我确定地认为空间可以造就人。比如,我们以前在北京设计公租房,业主说你得把房门设计得耐脏一些,因为住户都用脚开门。我说你要把这个弄得很美、很漂亮、很干净,人家就不用脚开门了。


现在有好多火车站铺满大理石砖,因为没有吸声的材料,人们说话声音来回反射。每个人说话都听不清,于是每个人都使劲叫唤,最后就会乱糟糟一团都像神经病似的。如果把吸音做好了,人的行为自然会不一样。


在嘉兴火车站,我们通过计算进行了声环境的设计,所有的金属吊顶都是吸音的材料。同时我们还进行了光环境的设计,用自然光线创造出一种干净的空间。人们进到这个空间,感受到并想要呵护这种美,自然就会变得更加文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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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如果游人多起来,您会担心它变成网红建筑吗?您怎么看待“网红”?




马岩松:“网红”,我对这件事情都有点烦了(笑)。我不担心,因为“网红”是正义的。我觉得可以盲目支持一下,因为对网红的批判也是对个性的围剿。借由网红,大家可能在谈论一个品味问题,即是否应该反对整齐划一的美学,拥有自己的创新和个性。在审美方面,个性和创新的出现是非常重要的,它的吸引力会自然发生。


网红的出现难免会有品味一般或更差的追从者,这并不是说个性和创新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环境太平庸了。我认为网红的出发点是一种对权力的抗争。没有任何的体系可以保证绝对的高品味,而对品味评判的本身也隐藏着审美的强权。我们应该支持网红,因为它与平庸的环境不一样,其次才需要谈论这种不一样是否有意义,高雅还是低俗。讨论品味其实是次要的,这些事物不应该太被打击。


所以我觉得首先要赞美自由,虽然有些被称为网红的东西我看不上,但是我支持。




© 田方方


© 田方方




10还有什么建筑类型是您很期待的、未来想做的?




马岩松:我不是很看重类型,而比较希望建筑能涉及到一些问题。比如我自己坐火车,每次到北京站我都要骂半天。前广场功能紊乱,送人的也不知道该到哪儿为止,接人的也不知道该在哪儿等待。所有人拿着行李在大广场上跋涉,最后通过一个很小的门进站,排队安检之后却又像进入了一个大宫殿,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很难想象21世纪还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多年难改。


所以从自己的体验出发,我就非常想要改变一些东西。如果一个项目建立在批判基础上的改善可以解决一个更大的利益问题,我就愿意去做,不在乎项目大小。比如之前我们做过胡同泡泡,那是一个老城的四合院,同样探讨的是新老关系的话题。这种问题本身就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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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所以您依然相信建筑师可以通过建筑改善城市、人,以及人与城市的关系,对吗?




马岩松:这就是建筑师最可爱的地方。但是他的悲剧性就从这儿来了(笑)。建筑师特别相信这件事,可大部分时间都实现不了。但这个确实很重要,因为大家使用城市的时候会觉得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很多人就止步于抱怨了。我也是其中一个使用者,但是我好像觉得自己能提出改变的方法来。这个方法有时候也主观,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有时也还是实现不了,可它对我而言还是唯一的渠道吧。


比如像嘉兴火车站,虽然难度特别大,但是大家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齐心协力地把它给建成了。方案提出来那个瞬间其实就是凭着自己内心的感受,觉得不想要大建筑,而是一个谁都能来的公园。它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但这个愿望之所以不是那么平常,在其他地方实现不了,是因为有一些其它的力量在阻止着。





12那么您会希望自己的建筑——作为一种探讨和解决问题的工具——获得一种更大的话语权吗?




马岩松:我不够有话语权,我需要更多话语权。许多重要的、我想要改变的事情,经常会受到话语权更大的人的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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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在嘉兴火车站这一项目中,您对“建筑与自然的关系”有哪些新的诠释?




马岩松:只要一遇到特别好的自然或者历史环境,我就会很低调,就有一种想要坐下来与之对话的感觉。可能其他项目就会有一些更多的抗争吧,像南京的项目,周边全都是方块建筑,我们被那些方块包围着。我觉得当下的城市和建筑是特别缺少感性的,建筑跟环境、跟自然对话非常稀缺。

就建筑类型而言,火车站和美术馆、音乐厅等等还是不太一样。后者的审美可以非常纯粹,可以把丰富的艺术之美充分展现出来。而做公共建筑的审美不能太洁癖,否则就会给人造成一种强行置入,不够放松的感觉。所以我还是希望嘉兴火车站能成为一个舞台,让不同的事情发生,让人与不同的时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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